阿涯

明朝即长路 惜取此时心

小浮生

手机记事本太好玩了,每次都能翻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东西(躺平

孙豹x太平,架空民国设定。是西南联大物理系老孙x历史系太平,一些地名风物有参考汪曾祺先生的书。给太平稍稍加个自设,姓武,表字溥宁,全文都叫她溥宁,真的不是原创女主呜呜呜

流水账,雷点很多,慎入慎入


泡茶馆简直能添进联大学生的必修课里,看书、聊天、喝茶,功夫到家的可以泡上一整天。翠湖边新开一家茶馆,专门为招徕联大学生开的,盖碗茶和零食点心极合学生口味,大学生一多,在茶馆里读书、谈天的也就多了。虽然茶馆处处贴着“莫谈国事”,但谈谈风月诗书也便无妨。

孙豹记得自己就是在这家茶馆遇到的溥宁,历史系的几个学生围了一桌,不知聊了什么吵得火热,有个女孩子吹开白釉杯子里的茶叶,轻轻啜了一口,这才开口:“都说武则天是妖后,我看未必。建言十二事、创殿试武举,这么多功绩不提,只提红颜祸水道德有污,依我管窥,到底只因她是女人。”女孩子声口儿很轻柔,眉眼一脉水秀,脆琉璃似的净无瑕秽。

之后那群学生又谈开了,吵得更热,哪里传来一句“说得是什么鬼话!”不过女孩子一点不在乎,只管从描金乌漆糖盒里挑了一枚蜜枣就茶吃。

是,这就是西南联大,学风极其自由开放,不怕新奇怪,只恐流于平庸人云亦云,每天都有无数不同的观点相互碰撞,这群学生也在乱世潦倒中韬养出了轻盈盈的灵秀与入骨的浩然气。

孙豹后来知道,这个女孩子姓武,别人常叫她表字溥宁。溥宁素日一色的净扮,只穿一身丹阴士林色的旗袍,乌青头发松松一挽,露出莹白的耳垂,女孩子闲饰不多,只有手腕上戴一串淡蓝色的碧玺珠子,底料柔熟清亮得像一汪碧水,委实是美不可言。

溥宁刚到昆明考西南联大那会,发榜了还没开学,她便整日漫游在昆明街头。昆明的街边小店她一一都熟悉,甬道街的花鸟市场,里面藏着不少小馆子,菌子做得一绝;华山西路的茶叶店,一进门闻见很好的甘香,店主人说那是沉香浸花露,李后主帐幔里烧的。溥宁走在街上,忽发现南屏大戏院有很不错的美国电影上映,干脆一头扎进去。那阵子乱世佳人映得正热,幕布上费雯丽的身段儿轻轻袅袅,提着裙摆一晃卷过了多少掺金粉珠箔的旧风流。在那群学生眼里,斯嘉丽总有一天会追回瑞德,不尽的警报和轰炸也有一日烟消云散。看完电影再去慢悠悠吃一盏茶,天塌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,毕竟“tomorrow is another day.”

跑警报的事尤其要提一提,那时抗战还没结束,日军的飞机不时就来轰炸一圈,吓唬吓唬昆明人。联大学生跑警报跑惯了,看到预行警报还懒懒的不肯动身,只有听见空袭警报尖锐的鸣笛,这才随手夹一卷书往外跑。很少有人像孙豹那样对跑警报上心了,孙豹到宿舍叫溥宁,见她还没有走的意思,急得不行,拉着她就往集中点跑。溥宁跑得喘不过来气,抿了抿头发,嗔怪他:“我本来要趁人少洗头去。”孙豹立时无话,哪有不逃难去洗头的道理。

古驿道边有个集中点,那里景色颇秀丽,一片松林,颜色碧翠欲滴。溥宁气息平稳了,向跑到集中点做买卖的小贩买一把松子,吃完了聊一阵子,约摸着日军也差不多轰炸完了,再慢慢走回去。学校有人贴了一副无情对:见机行事,入土为安,溥宁伸手指给孙豹看:“那是我们系陈寅恪先生拟的,他的隋唐历史讲得极好。”

中国人好有意思,再多的战机轮流轰炸,哪怕把所有建筑都炸平了,这群人心里那股“不在乎”的从容风度也毁不掉,所以这个民族无法被摧毁,也无法被征服——可惜日本人不懂此理。

战争期间不论学生老师,一式的拮据。文明街上有不少旧书店旧书摊,学生们要买书去这里买,手头潦倒得饭都吃不起,翻几本值钱的书也要拿到这里卖,换来几顿晚餐。曾经溥宁和孙豹一起逛旧书摊,用很讨喜的价格寻来一本脂砚斋评红楼梦。归途中撞见孙豹一位师兄,不知遇到什么愁事喝了不少酒,醉意醺醺坐在路边,醉眼觑见溥宁怀中的红楼梦,笑吟吟地诵道:“才自精明志自高,生于末世运偏消。”溥宁叹口气,苦笑着摇摇头:“帮一下你师兄,不然这就要醉扶归了。”

当时的年轻人不比现在的愁事少,委屈烦恼一股脑冲上来,有人甚至投过湖。投湖专指投翠湖,翠湖碧盈盈的,静静缀着大片浮莲,湖水只有浅浅一汪,纵身跳下去,发现最深处湖水也只没到腰间。其实大多人大约都是不想死的,从翠湖中站起身来,一想翠湖也不许人轻生,原来天无绝人之路,于是从径自上了岸,回去换身衣服,到文林街宿舍对面的米线摊叫一份焖鸡米线,热气腾腾熏得人直滚眼泪。昆明的景,教人大悲中也能生出欢喜来。

孙豹和溥宁认识了已有半年,居然连她的名都不知道,他问溥宁:“溥宁是平的反切,你名字是不是单字一个平?”

溥宁刚买了一捧缅桂花,周身萦着馥郁花香,她笑得很温和,真是一笑作春温:“说对一半,我叫太平,神龙政变兵谏武则天那个太平。”

孙豹哭笑不得:“这怎么猜得出来?”

溥宁望着孙豹的脸孔,看得孙豹有点不自在,她才笑盈盈道:“凡事总要多些偶然,才够有趣。”

这便是抗战期间的昆明,有极潦倒又极舒坦的小浮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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